27.2.12

重譯電影中的音樂再現

聲韻詩刊 | 第四期 二月號 | Pg 56

「吃老本、玩翻炒」早已成近期港片和合拍片的趨勢。就談去年,《開心魔法》遙遙復製著《開心鬼 》(1984),《倩女幽魂2011》又再說一次《倩女幽魂》(1987)、《我知女人心》亦是西片《What Women Want》(2000) 的翻拍,《龍門飛甲》若隱若現《新龍門客棧》(1992),較寛鬆點去說,《最強囍事》、《新少林寺》、《猛男滾死隊》、《蜜桃成熟時33D》等,其實都有似曾識的味道。

這情況早已不限電影,音樂工業裏自前年開始,不斷湧出翻唱專輯。有些叫重譯,有些叫重唱,有些就走hi fi路綫,有些唱多種語言。這個情況與翻炒電影雷同──而受眾早已放棄去質疑原創力是否殆盡,創作人一面倒地推出「二次創作」,再問這類問題已太不合時宜。把「重新演繹」推到更受尊重的層次,是因為大家都必須承認流行文化創意傾向飽和,所以倒不如認真看看導演和歌手如何演繹重玩舊作。

以上提過的作品中,沒有誰是大熱的再生作品,但在眾多重現手段中,卻有叫人深刻的技巧──我就是希望能談談重譯裡的原聲音樂。聽覺如嗅覺,比視覺其實更能喚起回憶。多套新版電影裡,均有使用舊版的音樂,就拿《倩女幽魂2011》來說,即使改演員、改故事,都來不及新舊歌曲在末段交融來得震憾──片末新主題曲〈還淚〉無縫地接上張國榮舊版的〈倩女幽魂〉一曲,人鬼、生死、新舊的分界才真正瓦解,觀眾進入兩個版本的終極共融境界。那都是音樂的力量,甚至比「永遠懷念張國榮」來得震憾。



事實上,任何新版的導演,怎不會以叫你想起舊版為目標?大家口口聲聲說「請不要比較」,但心裡何不與影迷一樣,對原版懷著熾熱的念情。之所以「重譯」的終極主旨,是如何令新版在新橋之中、似曾相識的文本之上,做到適度的憶起、懷舊,同時挑起觀眾的新舊感情。而音樂就能起到這樣的過橋作用。

近期的聖誕賀歲之作《東成西就2011》,「翻炒音樂」功力亦是不相伯仲。這個2011版本,故事翻的不是《東成西就》,而是吃《西遊記》的老本,拿著其愛情宿命橋段再發揮。但音樂方面,則貫徹劉鎮偉導演翻炒王家衞及自己的傳統,拿原聲音樂再玩一次。

別人的歌 不作陪襯
粗略把「翻炒」分兩類,一是拿自己的點子再玩一次,二是拿別人的橋妙再炒一碟。

劉鎮偉一向擅於重拍翻玩,去年《越光寶盒》他就說過「將多部電影共冶一爐。外國亦有這類電影,這些西片…雖然劇情不停搞笑,但因為場口和骨乾不夠清晰,變得沒有推動力…若果串連別人的場口、經典鏡頭,而能夠成功推進人物和故事,那我就發達了,以後不用再寫故事了!」(—明報2010年3月)。今次重施故技,玩上《墮落天使》的過期對白,又有《回魂夜》輸血救命等等,這次比《越光寶盒》好,不是輕輕帶過,就是做到為主綫輔助,不會添加突兀。

但最令人會心微笑還不如音樂的再現:電影主題曲〈外面的世界〉是多重翻唱,第一重是莫文蔚及陳奕迅二人重譯齊秦的原唱。但影迷一聽,立時想起的可能是歌舞電影的《如果.愛》的版本,用上齊秦原唱的〈外面的世界〉,及參考其歌詞呼應它的〈外面〉(周迅主唱)。而其實在莫文蔚自己的重唱專輯《回蔚》裏,亦演繹了一次,真正是橫跨音樂及電影界的重譯主旨。



莫文蔚是劉鎮偉早期作品的愛將,出演過《西遊記》係列、《回魂夜》,這趟可是拾多年後再合作。而作為歌手,她近年更是步步升格。2007年出過重唱專輯《回蔚》,展示實力及品味,令她首次摘下共六個大奬,鋪下去年專輯拿定九個中華區奬項的佳績。

另外,內地歌手譚維維與鍾鎮濤合唱的主題曲的〈誰是大英雄〉(原唱:張學友)亦是當年《東成西就》的主題曲),記得的無不會心一笑。不過若要數真正的「影迷別注」,必定是片中歌曲〈Happy Together〉的重現,除了是The Turtles的作品,更深刻該是於王家衞《春光乍洩》的點題曲及英文名。今次不出原唱之餘,還找來新一代「亡命鴛鴦」莫文蔚及鍾鎮濤翻唱。二人的合唱出現在他們兩父女避債主,急急逃跑之時,與《春光乍洩》裏兩男不能走在一起成了反差,多重錯置新置成為喜劇亮點。

音樂與電影工業的重譯技倆
《東成西就2011》的音樂部份是耳目一新的,奠定音樂在電影裡的重要性。導演亦同是以音樂人身份去折射「重譯」的意義。

劉導則表示,主角全起用歌手:陳奕迅、莫文蔚、蘇永康、鄭伊健、黃奕、譚維維(06年《超級女聲》亞軍)、房祖名、鄧麗欣,是因為想展現他們作為歌手的演藝方式,當中無論是出唱片、參與歌唱比賽,又或是音樂會演出,都有深厚的重唱經驗。

《東成西就2011》裡點題段落是溫拿復出演唱會,最初由鍾鎮濤一人擔任,源於他要為妻子向陳奕迅填債。片中陳奕迅飾內地大集團老闆,為國際知名富豪,白手興家,但以剝削見稱,希望能藉開「溫拿復合演唱會」,搞好形象,刺激股價。現實中,香港歌手紛紛往國內發展,香港的水喉早已乾得七七八八,國內經濟崛起,不但支撐香港的零售業,也支撐著合拍片、新雜誌、影視事業。

劉導借呈現真實的阿B,來道出大部份香港創作人、表演者的困局──女兒莫文蔚不忿找不到溫拿世叔伯來幫手參與演唱會,道:「就是不明白為何其他溫拿成員人人有工開。而你卻在這裏發霉!」結果他一人出真身,其餘「成員」皆要穿著太空衣出騷──因為他們都不是「真溫拿」,唯有曚臉,然後胡胡混混地等停電,騙過觀眾。表面上是大家互騙,實質卻是幫陳奕迅老闆擦亮招牌,亦為自己提供一個復出的機會,到陳奕迅改邪歸正後,所有東西重新啓動(這亦是一向劉鎮偉電影的命題,透過不斷改進,成就更好的結果,那卻恰恰成為如今重譯潮流的骨幹精神),溫拿五虎(陳友、譚詠麟、彭健新和葉誌強!)更真人出山,感激陳老闆支持復出。由混騙到互惠的演出,所謂真真假假,原創或是膺品,在當下北上才能重新啟動的情況下,都無分彼此了。

符符碌碌的劇情亦與真實半紅不黑的阿B相對照亦同時是向靠攏大資金、翻炒電影作品的的劉導映襯:用上阿B的真故事,並且溫拿的真身份,電影提供一個要要演藝者面對自己,及面對觀眾的機會。所謂重譯和翻炒,於創作者、藝人乃屬流行文化裏無止境的探索,當中亦滲著中港投資及娛樂時差的複雜因素。不過,從劉導鍥而不捨地追求重譯變奏,可見他推崇「翻炒」的最高境界──無論在香港屬第二輪的創作,還是在內地屬半新鮮的重譯,就是能做到毫無束縛地演繹所有。

延伸: 新樂配新情 http://tributeto.blogspot.com/2011/05/blog-post_24.html

3.2.12

過去與未來之間 楊千嬅新碟《火鳥》

香港經濟日報 C01 | 大銀幕 | 眾樂樂 | 2012-02-01

回望與展望之間,當少女走到剩女,又忽爾變成幸福女人,大家都著眼於楊千嬅的「強」能如何走下去 —— 去年新歌《斗零踭》一出,雖然繼續愈戰愈強,但幸福女人要斬的難關大概更少人認同。
  
楊千嬅從來都是平凡氣息重的歌手,她代言的是人人的感受,形象亦同時偏重自身的身份:草根民女的愛情以至人生路,由青春走到戀愛墳墓,(創作)可能性驟減,詞人能如何為她繼續塑造下去?

結果,《火鳥》是讓人放心,甚至驚歎的。專輯以鳥為概念,充滿寓言性,柔弱的、甦醒的、被困的、自由的,盛載著過去的楊千嬅,亦預示了將來的她:烈女精神不變,沉靜反思卻依然。

《火鳥》、《白天鵝》是歷練過後的覺悟;《孔雀》、《翅膀下的風》的受傷,仍要自愛堅強,彷彿解釋著追求幸福背後的真諦 —— 快樂不在於隨手可得,而在經歷滿身傷痕的追尋過後,才能在覺悟中享受。

事業暫休期最美句號
在過去與未來之間,現在是叫人明瞭時間、不能急進的《知更》,還有白日夢與現實交替的《金絲雀》。前者講「timing」,偶爾滲著傳統中國的語言及旋律,增添「前車可鑑」的寓意;後者則趣怪地描述一個「闊太夢」,不會出現在未來,卻間歇在當下穿插,是可人的童話故事。
  
全碟唯一舊曲《深息》(出於 2000 年《Kiss Me Soft》EP,由王雙駿重新編曲),是喧嘩過後、夜闌人靜的回憶之歌:「讓記憶有時去追∕有時後退∕有時昂然面對」。相距十多年,卻在今時今日更完善地重現,歌曲帶著重唱及回望的雙重意義,是任何人、任何階段藉回憶振作的主題曲。
  
《深息》於《Minor Classics》演唱會上,亦以嶄新編曲出現。若那個以 sidecut 為主的演唱會,是楊千嬅升格的嘗試,那麼《火鳥》一碟更是實力昇華的延續。持續改進的咬字及唱腔,配以舊班底陳輝陽、蔡德才及于逸堯,還有較少合作的王菀之及藍奕邦,創作出楊千嬅巔峰期的水準。專輯以鋼琴首尾呼應,跟歌詞主題一樣完整,《火鳥》是林夕、陳輝陽的舊味道,編曲華麗,歌詞富寓意,但仍及不上末段優雅的鋼琴 trio:《深息》、《翅膀下的風》、《裊裊》,平靜漸進但章節分明的編曲,比戲劇更富張力。千嬅洗脫鉛華,再出發不是一腔熱火,以「聆聽心內喚召∕餘韻心間裊裊」作結,為專輯以至事業的暫休畫上最美的句號。